陳瑞憲小檔案
1957 生於台北
1980 淡江大學化學系畢業
1988 東京設計者學院建築系畢業
1987 安藤忠雄建築事務所設計師
1988 禾力(黃永洪)設計主任設計師
1991 設陳瑞憲建築研究室
1993 吉瑞凡國際公司建築設計總監
2002 十月設計公司建築設計總監
主要作品
誠品書局、衣蝶百貨、斐儷珠寶、聯合報辦公室、北京PYE Boutique、張忠謀公館、盧一紀念墓園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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標題 : 建築師陳瑞憲---從台灣紅到全亞洲
摘自-商業週刊(2005/4/10) 文-吳錦勳
他幫華人首富李嘉應蓋圖書館過去十五年,陣瑞憲成為台灣設計界竄升最快的明星,他與吳清友像跳弋一樣,一前一後合作無日,創造台灣誠品無數動人的空間。現在,他與華人首富李嘉誠合作,為汕頭大學設計一座如「知識盒子」般的圖書館。
陳瑞憲是台灣這十年間快速竄起的建築師,一九九四年他入行第六年,就被日本媒體選為當代大中華區最具影響力的五位建築師之一。去年十一月,陳瑞憲以高雄大遠百誠品書店,獲得「亞洲最具影響力設計大獎」,這是唯一來自台灣的作品。
從最早的老敦南誠品(已拆除)開始,陳瑞憲幾乎形塑了全台一半誠品書店的風貌。他二十多年的好友、建築師阮慶岳說:「陳瑞憲主導了台北九○年代以來的低限量美學風格、創造一種富含東方人文,簡單、安靜、內省的設計語言。」
他設計的高雄大遠百誠品,從高雄的港口意象出發,以「知識的港口」定調,象徵無垠的知識之海與知識吞吐港。挑高的空間,走道兩側比擬希臘神殿的列柱,廣大主區宛如市民廣場,兩座大階梯可以讓人席地而讀,假日又可在此舉行音樂會。陣瑞憲興奮地說:「二○○一年末,這裡落成時,還曾經容納上萬人一起倒數跨年呢!」
陳瑞憲坐在工作室裡,回想這個難忘的經驗。他一身黑衣黑褲,顯出一派慎重其事的精神,無框眼鏡下有一張非常文氣的臉。他給人感覺很低調、自制,就連工作室也隱僻在建國北路巷子的地下室裡。陣瑞憲沿著地下室入口白大理石迴廊,開一方水池,引入天光,水底鋪著黑色卵石,夏天陽光灑下,反射波光水影。訪問那天,冬兩在水面圈起漣漪,方圓之間像個渾然天成的設計圖。
李嘉誠親邀設計汕頭大學圖書館
這是他匠心獨具的構思,現在,陳瑞憲有史以來最大規格的建築項目「汕頭大學圖書館」正在動工。汕頭大學由華人首富李嘉誠傾八億八千萬港元獨資捐建,這座樓高三層、總面積七千坪的圖書館,預計明年初完成。兩年前,李嘉誠風聞陳瑞憲成功設計誠品書店,委託他負責汕頭大學圖書館規畫案。第一次見面,李嘉誠就告訴他「知識改變命運」,他希望圖書館是「智慧的樹跟知識的盒子」,要讓莘莘學子有更多的武器(知識能力),去掌握自己的命運。
陳瑞憲便把圖書館四百五十個座位的大閱覽室,正對校門口,當有人從外頭玩回來時,走樓梯經過時,必定看到裡面埋首苦讀的學生,「哇,開玩笑,你能不緊張嗎?同儕壓力下,你一定會想趕快進去念書。」陳瑞憲露出愉悅的笑容。他還把圖書館中間開個縫,做一個水的大廳,讓陽光反射水影。「一個用功的學生,必定會在圖書館找到屬於自己的角落,度過寶貴的大學時光。我曾在東海圖書館,看到陽光安靜地灑在桌上,很多學生坐在那裡念書,啊,那易景真令我感動。」
從小陳瑞憲便易為美的事物感動,由於家族企業和日本的關係,家裡常有日本客人送來的小禮物,精緻的包裝,啟動年少陳瑞憲對美的喜愛,在那個普遍小孩並不富裕的年代,他至今難忘當時家裡富士蘋果的香味……。但走出家門,他卻絕口不提家世。小時候學校校車放學停在他家門口「小美冰淇淋」招牌下,他下車後立刻低頭往反方向走,等校車遠揚,才慢慢回家,絕不讓同車的人知道他家是「豪爺人」。
出身豪門獨子二十七歲才反叛改讀建築
成長在豪門家庭,又身為獨子,他的人生某種意義是被安排的,他大學念化學系,準備以後接手家族企業,但他心裡卻老想改念建築。阮慶岳回想說:「那時候他常跑到我們宿舍,看我們建築系在做哪些作業,看著看著就露出一種很羨慕、嚮往的神情。」
大二時,他父親為挽回他轉系的決定,送他一架鋼琴。畢業後,陳瑞憲到東京學糕餅製作,還在念語言學校時,每天就流連在書店建築設計的書櫃前,拗不住內心的渴望,下決心轉念建築系。那一年他二十七歲,他對自己說:「人生是我自己的,這是我一輩子的事!」他沒跟家裡商量,做出此生一次小小的反叛,進了東京設計者學院建系,最後以第一名成績畢業。
那幾年在日本闖蕩,讓陳瑞憲眼界大開,像個求道者,依建築導覽,往大師建築一間間叩門,不斷在一次次的旅行裡豐厚建築的領略,像日語說的「眼睛上的鱗片掉了下來」。有時他坐兩小時火車、兩小時汽車、再徒步一小時,只為看某位大師的建築一眼。「建築是身體的行為,是人與空間的對話關係。你必須用摸的,用聞的,走到裡面呼吸,用你身體來感覺。你推過大門才知道多厚?什麼材質推起來有怎樣感覺?」他還鑽進圍籬裡的工地,看到別人看不到的工法,有一次他鑽進修繕中的日本老寺廟,驚訝發現一根根巨柱用厚厚的棉被包裏住,不忍刮傷,好像它們都有生命一樣,令他感動不已。
後來,他因傾心日本建築大師安藤忠雄精純洗煉的風格,運用父親在日本關係,進入大阪安藤忠雄的事務所,這時他小別愛往京都跑,看日本保留唐宋中國遺風的建築,成為他日後的養分。回國後,他短暫在家族相關企業當了一年副總經理,後來建築師黃永洪引介他入事務所,算是解救了他。
如此迂迴才走到心愛的建築設計,陳瑞憲格外珍惜。黃永洪說,他把每個案子當作是一件「作品」,「絕不隨便交差了事,每件都是有話要說、準備留名的作品,這是他個性很獨小的一面。」
但開始他面對的是一連串的挫折。因為理想性過高,在「摳得很緊」的房產建築上吃了很多苦頭。曾有一個辦公大樓的案子,黃永洪欣賞他的才分,放手支持他,「支持他到一個地步,結果失去了那個案子,因為陳瑞憲有很強的空間意圖,跟業主想法不合,最後沒蓋出來。」黃永洪呵呵笑著,「他也在業主的反應中,慢慢學到現實是如何一回事。」
十五年前,陳瑞憲遇到他的伯樂──誠品董事長吳清友,開始建立他跟誠品書店的因緣。「吳先生自已非常用功,常看相關書籍,所以很有自己的想法。」那時每件誠品案都是經過十幾二十次的討論。
與吳清友合作就像跳探弋
「十幾年,磨合到現在,我們他(吳清友)的關係,就像他打個噴嚏,我就知道他心裡想什麼事情,好像跳探弋,兩個人你前我後,不會碰在一起。」但有時,陳瑞憲覺得溝通太順暢,也算有點可惜:「磨合也是激發新領域的必要過程,像探弋跳不熟時,有時你踩我一腳,我大叫一聲,大叫可能是另一種驚奇,另一種火花。」
黃永洪認為,陳瑞憲的空間很強勢,很扣人心弦,「在很內斂的秩序中,隱含有很強烈的紀念,那是他設計中獨有的。」一般設計師要做到氣勢磅礡,會刻意裝腔作勢,但陳瑞憲反而極度收斂,「這非常難做到的,他這麼年輕就有這種成就,很不容易。」
陳瑞憲說,「我每回完成一件作品必放置兩三天,回頭再看時,就挑出多餘的,把這個拿掉,那個拿掉,只留最必要的」。這是陳瑞憲的減法美學,像書法的留白一樣。去年底,陳瑞憲和書法家董陽孜在北美館開展覽「有情世界──書法與空間的對談」。
奉行減法美學如同書法要有留白
董陽孜說,陳瑞憲的設計,每件東西都很「落位」,「就像寫書法時,每個筆畫都在最好的位置。」因其簡約、落位,便可創造留白,讓空間有收放自如的力量。「我偏好戲劇性比例,從極小壓縮到突然放大,形成一股空間的張力。我不喜歡拖泥帶水,我喜歡,啪!一刀斃命。」陳瑞憲對自己這種兵不血刃的技藝非常得意。有些設計師很不喜歡設計功能導向強過賣場,怕會折損理想性,陳瑞憲卻對賣場及公共空間抱有一股熱情,既能滿足自他的創作慾,又能同時容納很多人共聚一堂。就像他在大家族成長,敏感早熟擅於跟人溝通一樣。
阮慶岳說:「這幾年,陳瑞憲現實感逐漸變強,早期他是疏離的貴族,現在則比較隨和,具有一種雅俗共賞的人間性。」
陳瑞憲說,「沒任何目的純粹藝術創作,會像在海裡游泳,自由但是沒有方向。我喜歡帶有一點目的、功能的建築,那是一種guide-line。」越是千絲萬縷的考慮,陳瑞憲反而能玩出新奇的變化,「所謂設計,就是尋求最好解決問題的方式,從中產生風格。我的風格就像一張濾網,會來找我的業主,都知道我在做什麼,我也不需要做一個美學槓桿,去拉他們靠近我。」
陳瑞憲至今仍保有徒手繪圖的習慣,纖細如鋼琴家的手指碰觸琴鍵一樣,「我在畫一條線時,我筆會轉的,轉出來的線有變化才叫有生命,我的手跟腦連在一起,筆尖跟紙是有溝通的,光聽那沙沙沙的聲音,就非常enjoy。
經年伏案工作的高壓緊張,陳瑞憲前一陣子胃痛,這陣子則出現可怕的耳鳴,「發作起來的聲音就像牙醫唧、唧、唧,拿電鑽鑽磨你牙齒一樣。」他痛苦皺眉頭說。
而設計過程又何嘗不是鑽磨牙床的過程呢,為什麼仍設計如此引他?「那是用空間追求詩的吉光片羽,詩意的酵素在我體內發酵,起微妙的化學變化,那是種無法掌握的亢奮,維繫我一輩子的幸福。」
他用感性的口穩說:「我希望人在走進我設計作品時,也能被它的詩意打動,好像吃到很好吃的東西,那種宛如天堂的滋味,即使只有一下子也好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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